母亲,最后的记忆


我问我能写出这些悲痛吗?但我不得不一遍遍的忍受回忆的悲痛……一我的回忆首先触摸到的应该是2008年7月19日,也许还可以更早一些,但我只能从我最初的感知的疼痛开始,我知道我所感知的疼痛要比母亲的疼痛短得多,甚至不值一提,但我只能从这一天开始,在清流如梦的泪水中向母亲的疼痛回溯靠近。

2008年7月19日,母亲经南昌一附医院诊断,腹部出现了腹水,而且浮肿厉害。当时我的脑子里就浑浊一片,眼泪就溢了出来,我赶紧给哥哥打电话,叫哥哥尽快从外地回来。此前,母亲在县医院经检查是肝腹水,但我压根儿没想到母亲会得癌症。我觉得自己太年轻,还不能没有母亲,我的精神上的原动力就是母亲,至少是母亲在世的时候,我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母亲,都是为了取悦母亲,为了让母亲在亲戚或村里人面前能有一点儿尊严,然而当我在病中的母亲身边时,我才知道母亲的尊严与面子不是我给予的,我再次为自己的幼稚而感到悲伤与惭愧。

我不清楚自己那么伤心的哭泣时内心到底是什么样子,会不会有人在远远的嘲笑我的无知,会不会?悔恨有什么用?我想我应该呆在那个小农村,做一个农民,过一种平静而平实的生活,与父母在一起,给他们端一碗饭也好,帮他们洗一件衣服也好,让他们在村里头生活,与小孙女一家人共享天伦,而不应该为了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而举家迁到一个大一点的城市,过那种表面上荣光而实际上上简陋的生活,过那种不能与父母团聚只能在电话中聊以自慰的生活。二现在说什么悔恨已没有什么意义了,要说如果,那就太多了。

2011年6月初,对于母亲的病,也就是腿肿,或者说所谓检查出来的腹腔有肿块等病我并没有太重视,我想08年检查的病不要复发才是首要的,而且几个主治医生也是这样说的,可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就是在我们疏乎的地方出了大问题。我无法想象的是,县人民医院的所有先进设备都对母亲进行了检查,也没有查出有癌细胞的痕迹,我庆幸并大胆地安慰母亲,母亲也似乎看到了希望,情绪好了起来。在医院里,母亲每隔一天要进行化验、B超、CT等,我几次要背母亲,母亲都不愿意,都强忍着巨大的疼痛进行检查,几次我看见她疼得腿直打颤,躺下去无法翻身,用力地抓床角,头上直冒汗,我就不顾一切地去扶她并叫医生停下检查,我恨不得能替代母亲去忍受这种病痛。

母亲的疼痛的双腿一直发凉,我姐姐只好每天挨着她的腿坐一会儿,用她的腿给妈妈的腿取暖,这样做似乎很灵验,母亲的腿能很快热起来,而且疼痛的症状就减轻不少,晚上母亲也要姐姐睡在她身边给她暖腿,姐姐担心挤着母亲了让她睡不好,只好等母亲睡着后悄悄地下床睡在临时找的一张小床上,可姐姐刚一下来母亲就醒了,我想大约是因为疼痛,也许压根儿母亲就没有睡着。

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母亲的双腿水肿症状一点也没有消退,而且越来越严重。关于她的腿疼,她一直指腹腔有一肿块,说这个肿块如果消散就可睡平,而医生则说主要是08年手术后引起的,专家们会诊时也并未对这个肿块有什么特别的注意,有的说可能是炎症,我虽然不太满意他们的诊断,但我在网上也查了母亲的病症,也与医生所说基本吻合,所以就对她的腿水肿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来医院看望母亲的人真多,有的年轻人出外打工临走时也要来医院看望一下母亲,有的带了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几乎每天都有来看望的人,这让我感到母亲的高大。

三如果每件事能历经两次就好了,但人生的这种机率是微乎其微的,甚至是不可能重复的,我想对人生而言,经验是多么重要啊,但我们往往只能听老人的经验训导,可有些事老人也没有经验,这让我们在好多事中显得盲目。其实我们都清楚母亲现在最大的心愿是我们家能盖上新房子,可这盖新房子大事却不能仓促的。盖新房子的事,以致于造成终生的遗憾……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2011年6月20日,我送妈妈到南昌一附医院复诊,听说检查的片子第二天才能拿得到,但我只是想知道结果,于是我叫姐姐第一时间将查看结果要告诉我。

睛天霹雳,母亲癌转移!我的眼前突然漆黑一片,世界刹那间静止了,连我的心跳,我模模糊糊的听见姐姐与医生的对话,太晚了,太晚了!这时候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这时候的恐惧更甚于内心的悲伤,我接受医生的建议做了化疗。出院后我积极联系肿瘤医院的专家进行咨询,专家建议放弃治疗。我不得不一次次打电话给市一附医院的张医生问病情将来会如何发展,还有多长时间,张医生显得很客气很有耐心,说不化疗最多二个月,化疗成功有可能半年到三年。

这一切似乎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余下来的日子里让母亲不再忍受疼痛,心情愉快地离开我们。可我怎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灵魂渐行渐远呢?怎么能忍心?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多大的无奈呀!四2011年6月28日,应该从这一天开始,是的,这是一个黑暗的日子,是一个让我们全家突然间陷入黑暗的日子,我们要从这一天开始,等待死神的到来,在忐忑不安中,在恐惧与无奈中,在希望与绝望中期盼一个特殊时刻的到来,这是一个无法拒绝的时刻。母亲从6月25日出院开始就从来不想吃饭,有时就吃点西瓜,我将西瓜瓤切小盛在碗里给母亲用勺子喂。每次吃后就吐,我知道是化疗的反应。母亲的每一天都可能是最后一天。

当孝布、老衣、寿材等办理丧事的一切都准备好后,我兄弟姐妹陷入了极度的悲痛,我不想过早的给母亲准备后事,但天气已热,情势紧迫,不能不提前准备,可这对我们精神的承受力是多大的挑战啊!我不知在母亲有限的时间里还能给她些什么,早些天我给母亲买了一根手链,回来给母亲戴上时母亲表现出特别的高兴。母亲问了价格,并没有嫌贵,要在以往就是买个几十元的东西都要啧啧嫌贵的。五2011年7月7日上午,母亲一点也没有吃,而且也吐了,吐的全是带血的水,母亲吐完后睡不住,她说胸疼,我一惊想是不是癌又扩散到胸腔了。

晚上的时候又来了好多看望母亲的人,可母亲一直在唠叨她的小孙子和侄子咋还没回来。母亲说她今天晚上就要走了,这让我兄弟几个一时惊慌不已,我想母亲可能是意识模糊说胡话呢!我安慰自己不要太在意,这时母亲又说她的口袋里还有些钱呢?那意思是提醒我们不要忘了在她走后要将钱拿出来以免丢失,这话一出,我自己心如刀绞,泪水便溢满了眼眶。我想试一试母亲的意识是否清醒,便问母亲,这钱给我还是给父亲?母亲沉默了一会说:“给你!你爸粗心。”我一听一下子就哭了,母亲也泪水满脸。我心想,母亲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还是父亲。由于母亲在极度疼痛时说自己晚上就走了,我们均认为这是母亲的预感,7月7日晚上9:40,母亲精神越来越差,几乎陷入昏迷。见此情况,我赶紧与医院联系,医院马上安排救护车送母亲回老家。

大约是7月7日晚上10:30的样子,救护车把母亲送到老家,母亲刚抬到床上不到一分钟时间,医生对我们兄弟姐妹平静的说:“你妈走了!”我不相信,附在母亲的鼻前一听,当时就放声哭了。万般情丝,千般怜爱,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思念,多少顿茶饭劝慰,多少风雨坎坷,多少疼爱温情,多少……一齐涌上心尖,还有种种遗憾、辛酸、种种苦难……可怜的母亲,命苦的母亲,正当环境好转,到了您享福的时候,可以过几天清闲日子的时候,你却撒手走了,不给我们一点尽孝的机会。你在病痛期间怕花我们的钱,怕我们因你的病而受了窘迫,每次打电话时你总是假装无病的样子,在你最疼痛的时候忍着不能呻吟不让我们担心,为了不影响我们的工作在病未好的情况下催我们去上班,去回去照顾孙女……母亲啊!你为什么不给我一点儿机会呢,你辛辛苦苦、用泪水与汗水将我们养大,你省吃俭用,缝缝补补,你为我们的工作、婚姻昼夜难眠,操碎了心,累坏了身子,花白了头发,你将全部的爱给了我们……晚了,一切都来不及了,妈——我一千遍一万遍的呼唤已无人答应。

六准备后事要紧!情绪稳定后。我首先给妻子打了电话,妻子在母亲病重期间也是夜夜无法入睡,妻子让我忍心住悲痛尽快着手办理后事。我止住泪,便与叔公商议办丧事,请阴阳定日子、划穴、分送孝布、纸货以及请厨师定菜单、请邻居帮忙顾事,在商议的过程中我们就分剪好了孝布,天亮后分头行动。我最担心的是天气,加上这段日子高温,母亲身体不能久放,没想到第二天天忧郁云悲伤,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阵雨,时阴时下,这种天气这多少给我一些安慰。

2011年7月11日早上八点,没想到送灵柩时村子里来了好多人,有些人离得远也早早地来为母亲送行,这些天我的泪水都哭干了,没想到当灵柩起动母亲要上路时,我的泪却突然汹涌不可抑制。我热爱着生我养我的这个村庄,这里的一草一木,我在异乡魂牵梦绕着这片土地,这皆因为有母亲在,皆因思念母亲,我在城市的打拼努力所有的动力与精神支持均来自对这片土地、对母亲的报答。可当我成家立业,可以报答母亲的时候母亲却走了,这怎不叫人心痛?母亲不在了,我还有家吗,我还会回来吗?没有母亲的日子,剩下的路我怎样走?这太重了,太快了,重得让我年轻的双肩无法承受,快得让我来不急补救。母亲呀,是儿不孝,是儿没有治好你的病,是儿过早地将你推向了另外一个世界,是儿,是儿没有抓紧你的手……灵柩停放在十字路口,我跪在母亲的灵柩前放声大哭,泪水模糊了眼前的一切……我不想让母亲走啊!母亲的灵柩下到墓穴后,我突然没有了悲伤,感到母亲的灵魂已有了归宿。我上到墓穴外,围绕墓穴三圈,边走边掬土,将一掬一掬的土捧撒下墓穴,一时铁锹翻动,转眼一座新坟就将母亲与我隔在了两个世界,这时我的心突然安静了,似乎因母亲能平安、干净的上路而感到欣慰。母亲不在了,生活的天平感觉倾斜了,家里的空气也少了湿润与温度,这让我们心里空落落的。

父亲闲不住整理柜箱,看到母亲的衣物时又哭了起来,尤其当翻到母亲为她做的毛线时,父亲边哭边说,母亲这些年没再做毛线,去年不知怎地一下子做了,这分明是知道自己要走的,知道的,她哄了我呀,本来说好的我先走的。第二天一早父亲就起来收拾院里的垃圾,我收拾母亲的照片,看着母亲灵柩前摆过的遗像,心里头又是一阵难过。母亲头七过后,我不得不走了,不得不离开母亲,不得不到城里去,不得不——离开村子时,我望了望母亲的坟,清风徐徐,树叶蔌蔌作响,我仿佛看到母亲在地头望着我,花白的头发被风微微吹动,母亲的眼里溢满了离别时的泪水。

2011年7月13日写完思之再三,还是发上,非展览悲伤,望天下母亲与儿女共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