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印象里,母亲是再平凡不过的,她是在不美,而且习惯沉默,像一粒最微小的沙子,扔进人群,是再也寻觅不到的。
回家,照例把政治书递给母亲,把篇子上的重点题指给她看,看她近乎虔诚地点头表示明白后,我伏在桌上,开始为那少的可怜的物理分数而奋斗。台灯的光暖暖地照着,像一双友善的眼睛,我在纸上飞速演算着,母亲拉过一只小小的板凳,放在床边,坐下,开始翻我题目。她翻书的动作很轻很柔,书页尽管像海鸥的出榜,快速地飞翔、掠过,却只发出很微小的“沙沙”声。“烦死了,算不出来!”我咒骂着。
气急败坏地把笔一扔,干脆趴在桌上,头向右侧微微倾斜。我惊奇地发现: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母亲。台灯发出柔柔的光,连空气都被涂抹上了绚烂的色调,氤氲出温馨的气息。母亲左手指着片子的某个位置,口中絮絮地念叨着什么,她的右手执笔,在书页上一笔一画地写着字,动作认真得像个初学的孩子,左手随着抄题的进度一点点向右移,她几乎是在指一字,看一字,而后抄一字!指……看……抄。三个步骤,已使她探索出了最精准的方法。抄完了一行,她停下笔,再一次从开头指点着,一字一字地比对,她的头左右轻轻摆动着极小的幅度,目光在片子与书页间游走。
应是准确无误吧!她松了口气,腾出右手,揉了揉颈部,又继续低下头,却发现找不到刚才抄好的位置,母亲手忙脚乱逐句比对,但总也找不准,便从开头一字一句地查看,终于找到了!她更加小心地指着片子上的哪个地方,一动也不敢动,手中的笔更是一刻也不放松,精雕细琢地在书上留下一行行字迹,远望着,如一群蓝色的精灵,在雪白的书页上,显得生动而俏皮。母亲伏在床沿,身子卡在墙壁与床边中,那个狭小的空间把她捂得严严实实,她甚至无法直起身,就那样不知疲倦地弯着腰,看着细若蚊蝇的题目。
母亲的头垂得很低,晚风徐徐,耳边的散发便松松地斜下来,覆住面颊,她却未曾停下忙碌的笔,轻轻地捊一下,只是执着地抄下去……我的眼睛湿润着,转过头,继续在题海中穿梭,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眼前晃过母亲那低着头、一笔一画抄题,一字一句比对的侧影,虽略显臃肿,却盈满爱意……母亲把抄好的书放在桌上,便悄无声息地出去了。我轻轻翻开,一种温暖浸润了心田:书页被淡淡的铅笔印分成两部分,每一行从首到尾恰巧是我的双目可以捕捉到的距离,不必摇头晃脑地由书的此端,游移到彼端。母亲的字迹纤细秀美,一笔一画娉娉婷婷的,总使我联想到音乐盒上曼妙优雅的小舞女,赏心悦目。
原来,母亲并不平凡,当我为物理忙得焦头烂额,无暇顾及政史,总是潦草地完成课堂笔记时,母亲的心,却像敏感的雷达,小心地捕捉着可能使女儿背起来更方便的点滴,把满满的爱融入笔尖流泻下的字,那一行行整齐的小字,像一朵朵秀丽的小花,盛开在书页间,吐蕊沁香,给我温暖和力量。母亲的爱,无微不至,也无所不至。它的大名叫“细节”,乳名却是“伟大”!
再次翻开书,细密的字又一次映入眼帘,又是一次爱之花的恣意盛放,绽开在书页间,分外红润,别样娇美,吐露温馨,释放幸福,沁人心脾。爱若可作酒,亲情便是一场宿醉,而我愿意三生三世喝醉,在爱的花香中,醉得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