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鲁迅是最真诚最严肃的现实主义者,他的“投枪的一掷”才能“使敌人受伤或致死”,他的锐利的暴露才能使鬼魅妖魔无所遁形。从鲁迅的作品中,人们会感觉到,他对黑暗的暴露多于对光明的歌烦,特别在他的早期作品中是如此。他的对于旧社会的愤慈与憎恶,对于民族病态的无情暴露,使他的笔锋有时透露着浓烈的忧郁气氛,甚至有时泛溢着淡淡的哀愁。庸俗的论客用白粉将他化妆成为虚无主义者、悲观主义者,以至什么“内倾的个人主义者”。
在他们评论起来,鲁迅至多不过是一个愤世嫉俗的狂放文士,于是一代思想革命家被描绘成为灰色动物的挡箭牌。但是,鲁迅自己数百万字的遗言就是对于这种诬蔑和曲解最有力的反驳。不但他的晚年著作充分证明他是一个积极捍卫光明的战斗者,而且他的早年著作也足以证明他是怀着光明渴望的前驱者。鲁迅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来攻击旧社会的,是不惜以最无情的笔锋来暴露民族病态的。可是,有谁能证明他对于中国的前途是抱着悲观绝望的态度?有谁能证明他认为国民性是不可改变的?他不断目击着和咒诅着腐败、破烂、冷酷、凶残的旧中国在压迫和蹂罐进步力量,然而就在他痛心于黑暗势力猖狂横行的时候,他早已响亮地喊出来了:幸而谁也不敢十分决定说:国民性是决不会改变的。
在这“不可知”中,虽可有破例—即其情形为从来所未有—的灭亡的恐怖,也可以有破例的复生的希望,这或者可作改革者的一点慰藉罢。他的永远向前看的世界观与人生观,坚定了他对于民族与人类的光明前途的确信,对于新社会必然到来的确信。他始终在用着充满自信的目光搜索前进,即使在他的泛溢着忧郁与哀愁的作品中,也不断表露着对于“新世纪的曙光”的向往。